《蒋方舟写给张爱玲》歌词

[00:00:00] 蒋方舟写给张爱玲 (朗读) - 周迅

[00:01:41] 这是文学仅剩的安慰

[00:01:43] 蒋方舟写给张爱玲

[00:01:45] 2011年12月22日

[00:01:48] 张爱玲你好

[00:01:50] 那天又想到你

[00:01:51] 是和人谈起胡兰成

[00:01:54] 话头并不是从胡兰成而起

[00:01:58] 而是从一本叫做

[00:01:59] 在德黑兰读

[00:02:00] 洛丽塔的书开始

[00:02:04] 这本书的主题

[00:02:05] 是在讲个人自由

[00:02:07] 受到强烈桎梏的大环境下

[00:02:09] 如何通过启蒙自身

[00:02:11] 来改变所处的世界

[00:02:13] 忽然就想起了胡兰成

[00:02:16] 像所有的张爱玲迷一样

[00:02:18] 我也很讨厌胡兰成

[00:02:20] 不解你对他的深情

[00:02:23] 亨伯特和胡兰成一样

[00:02:25] 其实是非常丑恶肮脏的人

[00:02:28] 内心有永远也见不得人的一面

[00:02:31] 他们的另一个共同点

[00:02:33] 就是都有种奇异的

[00:02:35] 能操纵女人的能力

[00:02:38] 不同的是

[00:02:39] 在对女人永不停息的追求上

[00:02:41] 亨伯特有种自知的病态

[00:02:44] 胡兰成却视其为天下最正当

[00:02:47] 最美的事业

[00:02:49] 我觉得比旧文人

[00:02:51] 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毛病

[00:02:54] 还要令人憎恶

[00:02:57] 因为除了风流

[00:02:58] 还有一种临幸天下的滥爱

[00:03:01] 我生气

[00:03:02] 也是因为知道他和你的故事

[00:03:04] 所以在读这封信的时候

[00:03:06] 脑海里总有他顾盼生姿的样子

[00:03:11] 胡兰成的这套标准柔情而委婉

[00:03:14] 所以让人容易沉迷不能醒

[00:03:18] 阿城也把胡兰成的

[00:03:19] 今生今世

[00:03:20] 借给陈丹青

[00:03:22] 他在胡的文章中看出了杀气

[00:03:25] 杀气是藏在一团圆融

[00:03:27] 温柔的香气中吧

[00:03:31] 最喜欢的你的书

[00:03:32] 是一本没写完的

[00:03:33] 异乡记

[00:03:35] 这本书只有三万多字

[00:03:37] 记录了1946年

[00:03:39] 你从上海到温州

[00:03:40] 寻访胡兰成的见闻

[00:03:42] 看得人心惊肉跳

[00:03:45] 尤其是你平淡地叙述出

[00:03:47] 自己不那么体面的经历

[00:03:51] 请女佣带我到解手的地方

[00:03:54] 原来就在楼梯底下

[00:03:56]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

[00:03:58] 放着一只高脚马桶

[00:04:01] 我伸手钳起那黑腻腻的木盖

[00:04:04] 勉强使自己坐下去

[00:04:06] 正好面对着厨房

[00:04:08] 全然没有一点掩护

[00:04:11] 风飕飕的

[00:04:13] 此地就是过道

[00:04:15] 人来人往

[00:04:17]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

[00:04:19] 应当对他们点头微笑

[00:04:24] 围城里也写到过知识分子

[00:04:26] 逃难的狼狈

[00:04:27] 但是下笔要克制保留很多

[00:04:30] 钱钟书嘴角总有一抹嘲弄的笑

[00:04:33] 要与这乡间的生活拉开距离

[00:04:35] 不像你诚实得近乎残忍

[00:04:38] 几乎漫不经心地横刀对自己剖腹

[00:04:41] 露出惨淡与不堪来

[00:04:44] 你对自己狠

[00:04:45] 也不饶过别人

[00:04:47] 你写傅雷的故事

[00:04:49] 傅雷爱上了学生的妹妹

[00:04:52] 一个美貌的女高音歌唱家

[00:04:54] 而妻子朱梅馥善良浩荡如菩萨

[00:04:59] 包容怜惜丈夫一切的暴戾乖张

[00:05:03] 傅雷和女学生相恋过

[00:05:04] 最后没能在一起

[00:05:06] 女学生把故事告诉了你

[00:05:08] 大概也期待你能

[00:05:09] 写成个如泣如诉的悲歌

[00:05:13] 岂料在你眼里

[00:05:14] 他们的爱情并不是唐代的传奇

[00:05:16] 甚至不算是一段世说新语

[00:05:19] 而不过又是一段自欺欺人

[00:05:23] 虽然傅雷在你动笔

[00:05:24] 写这篇小说几个月前

[00:05:26] 才刚写过文章

[00:05:28] 夸赞你为

[00:05:29] 文坛最美的收获

[00:05:31] 可是你并没有领情

[00:05:33] 笔下的傅雷不是唐璜

[00:05:34] 而是个神经质的虐待狂

[00:05:37] 你总是把人想象得比真实更坏一些

[00:05:41] 或者说

[00:05:42] 你眼光毒辣

[00:05:43] 发现了甚至连他们自己

[00:05:45] 都没有发现的猥琐心思

[00:05:47] 并且不忌惮写出来

[00:05:49] 不管那人是不是对你有意

[00:05:51] 或是有恩

[00:05:53] 对亲人和至交

[00:05:54] 你甚至都没有友善

[00:05:57] 我想到有人曾经问徐梵澄先生

[00:06:00] 说鲁迅为什么这么刻薄

[00:06:02] 这么好骂

[00:06:03] 徐梵澄先生说因为他厚道

[00:06:06] 厚道是正

[00:06:08] 一遇到邪

[00:06:09] 未免不能容

[00:06:10] 当然骂起来了

[00:06:13] 角度不同

[00:06:14] 冷暖自知吧

[00:06:16] 平常事物

[00:06:17] 你比别人更早看到更深一层的苦难

[00:06:20] 急急别过脸去

[00:06:22] 人说你无情

[00:06:24] 其实是同情至深

[00:06:26] 你遇到胡兰成时23岁

[00:06:29] 我遇到你时7岁

[00:06:32] 如今也快23岁了

[00:06:34] 先是看你的文章

[00:06:36] 然后研究你的人生

[00:06:38] 时而背离

[00:06:39] 时而叛逃

[00:06:40] 时而万有引力一般地靠近你的人生

[00:06:45] 你说生活像你从前的老女佣

[00:06:49] 叫她找一样东西

[00:06:51] 她总要慢条厮理从大抽屉里

[00:06:54] 取出一个花格子小手巾包

[00:06:57] 去掉了别针

[00:06:59] 打开来轻轻掀着看了一遍

[00:07:01] 照旧包好

[00:07:02] 放还原处

[00:07:04] 又拿出个白竹布包

[00:07:06] 用一条元色旧鞋口滚条捆上的

[00:07:10] 打开来看过没有

[00:07:11] 又收起来

[00:07:13] 把所有的包裹都检查过一遍

[00:07:16] 她对这些东西是这样的亲切

[00:07:19] 全是她收的

[00:07:20] 她找不到就谁都不想

[00:07:22] 再要找得到了

[00:07:25] 你被时代推着走

[00:07:27] 只能从后往前推测人生的结局

[00:07:31] 怎样才能美满些

[00:07:34] 若没有爆发战争

[00:07:35] 若留在了大陆

[00:07:37] 若没有逃到美国

[00:07:38] 若晚年回到香港

[00:07:41] 全是一堆无从选择的选择题

[00:07:45] 如今

[00:07:46] 我的生活也成了这样

[00:07:48] 一个慢吞吞的老女佣

[00:07:50] 求之不得的无奈多过踌躇满志

[00:07:54] 事与愿违的情况多于种瓜得瓜

[00:07:58] 无论自己亦或是时代

[00:08:00] 都看不清前路在哪儿

[00:08:03] 也不知道走哪步会满盘皆输地错

[00:08:08] 这时总想起你的话来

[00:08:11] 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

[00:08:13] 到底还能读懂

[00:08:14] 红楼梦

[00:08:15] 这是文学仅剩的安慰

[00:08:17] 以及最后的退守

[00:08:19] 还能读懂你

[00:08:21] 我想我也是幸运的

[00:08:24] 蒋方舟

[00:08:25] 2011

[00:08:26] 12

[00:08:27] 22凌晨